露珠和余烬的味道在飒飒秋风中渐渐散去。
捧尽余烬，留下一对成色并不好的玉簪。我捧着玉簪对小石头说：“试玉要烧三日满，这对簪子是她生前最贴身的饰物，你我留下做个念想吧！”
小石头接过玉簪惆怅地笑着，迎着朝阳的侧脸面如纸色：“能把骨灰也分我一半么？”
我扬起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本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你，到头来却只能让你守着一捧骨灰，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死……”
小石头摇着头说：“知雪那么护着你一定舍不得不会怨你，我也一样。只希望姐姐你能好好遵照知雪的遗愿照顾好自己。”
余烬中只有几只粗陋的坛子，那些属于知雪的细白齑粉缓缓倾入坛底。小石头仔细地用布帛罩住坛口系上绳子。
我捧着另一只坛子，将临行前知雪整理好的包袱递到他怀里：“我们就此别过吧！出了明月湖的地界一路往西五里地，会有卫国公的人在那接应。”
小石头拽着我的袖子担忧地问：“姐姐只身一人要去哪里？”
我看着向南迁徙的雁群说：“我要带知雪回白雁城……”
小石头皱着眉，焦急地说：“姐姐你不能去！淮祁叛军打到白雁城最多只用一个月，值此兵荒马乱之际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前去犯险。若姐姐非去不可就带着小石头一起去。”
“你听我说！我是妖淮祁叛军伤不了我，我只是带着她去白雁城走一遭，过后便会去西勐王都与你们会合。你若跟了去我定然要分心照应你，那样反倒危险。”
他欲言又止，低着头思索半晌还是摇着头说：“我不放心，一万个不放心。”
我伸出手，勾起尾指艰难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们拉钩，只要拉过勾我绝不会食言，一定会活着去西勐找你们。”
小石头含着泪勾住我的手指，哽咽着说：“一定要去西勐找我，绝不能像知雪一样食言。”
临行前，小墩子坚持要将盘缠分成两份。大半的现银和银票都被塞到我的包袱里。
离开帝都时心里没有半点留恋，顺昌准备的马很耐劳，接连两日披星戴月地赶路也并未累倒。离开帝都之后在一处小镇上休整一夜，买了几身男装和干粮就朝着千里之外的白雁城赶去。
我的时间并不多，麻翻子弗的迷、药只有两日半的功效。一路之上尾随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寻人榜文。
初初看见自己的画像时很是担忧，每一张都画得惟妙惟肖与真人别无二致。榜文下方盖的是子弗并不常用的私章，可以确定这每一张画像都是出自他手。
可任凭他怎么猜也猜不到我会扮作男子的模样光明正大地从每一处哨卡通过。
赶到白雁城时已是半月之后的事，处于火线前缘的白雁城处处戒严，刚入夜街上就一副人踪俱灭的冷景，寻了许久方才找到落脚的客栈。
站在三层高的客栈门口。高悬的灯笼下，店小二正靠着门框在打瞌睡。我站在客栈前抬头仰望，高悬的牌匾很是气派，若不是战乱，这里一定非常地热闹。
我牵着马上前拍了那小二的肩膀：“小二哥，这里可还有空房？”
打瞌睡的小二警醒地睁开眼狠狠搓了搓脸颊，随即便笑着说：“客官是要住店？”
我点点头，将马缰递到他手中：“替我安排一间便宜些的屋子吧！”
“好嘞好嘞！”小二牵着马继续问，“客官还没吃饭吧？小的去安排安排。”
吃了晚饭，洗漱完毕褪去一身疲惫，搂着装骨灰的坛子缩在柔软的棉被中，闭上眼兀自微笑着：“终于到白雁城了，明天我就带你去见你的亲人。”
等了许久，回应我的仍是窗棂被风吹动的咯吱声……
淮祁军比预想的来得更快，仅一夜的功夫原本人迹萧条的长街上站满了身着戎装的兵丁。束着红缨的长矛指天而立。
客栈大厅中坐着寥寥几人，看模样应该是几个百夫长。几个人一边吃肉一边喝酒聊天，隔得远了也只能听见零星的几句话：昨夜，淮祁军首领景青带着寥寥六个精兵取了守城大将的首级，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整座白雁城。
我捧着粥碗默默地喝粥，心下有些担忧。昨夜进城的时候并未仔细看城门有没有寻人的榜文，也不知饼二是否已经风闻我出逃的消息。
良久方才想起，他早已不愿见我。如今的饼二是刘萱的丈夫，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景青。我们早已失去再次相见的理由和欲望，所谓相见不如不见说的兴许就是这种情况。
密集的马蹄声从长街传过来，门口戍防的小兵跑进来在悠闲吃肉的百夫长耳边低语几句，下一刻一桌子的人都纷纷起身走到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一列小兵鱼贯而入，将大堂圈出一大块。和我一样被困在角落的几个食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垂着头站在墙角边。
被人迎进来的是个女子，窈窕的身形隐约透着几分熟悉，对方摘下头上的轻纱斗笠斜着眼在大堂瞥了一圈，举止优雅地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坐下，面上的表情轻慢高傲，眼神凌厉冰冷。
我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坐在那里的不是别个正是如今的广煜王正妃刘萱。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上如今两个字，看见她甚至比看见饼二更难受，托她的福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头苦。
随行的人在桌上铺了我的榜文画像说：“尔等日日随在王爷身侧，可曾见过画像中的女子？”
几个百夫长相互传阅一番，摇摇头道：“卑职们并未见过这画像上的女子。这样貌美的女子若是见过一定记得。”
刘萱捧着茶碗冷笑一声，并不说话。擅长观色的侍从绷着脸开始对几个百夫长训话：“王妃娘娘有令，只要是与这画中人相似的无论是男是女统统格杀勿论。”
我站在墙角看着几个百夫长抱拳领命，不忿之余竟还觉得有些心酸。
刘萱喝茶的样子很好看，贞静幽闲。举手投足间比从前更加仔细谨慎，刻意透露威严的模样与重华殿的老皇后别无二致。
我恶毒地幻想着，同样都是为了权力汲汲营营的女子，到最后的结局应该也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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