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看了他许久，冷漠如斯的人也有了几分动容：“你真的不怕死吗？”
“我怕。”温纨指指身后的石碑，“可怕，就能不死吗？千里之外我尚不愿为了苟全性命而卑颜屈膝，如今便在师父面前，何敢有半分辜负？”
他微微一顿：“南堂你莫忘了，我也是杀手。杀手不畏死，更不会卖主求荣。不会等死，更不会跪着偷生。若今日我命丧于此，你只管将我头颅带回去邀功，将我身体剁碎了喂猪喂狗。但是，请你将我眼睛挖出来，朝着东边挂在山上。”
黑衣人微怔：“为何？”
温纨淡笑，笑得悠然：“古时伍子胥挖目悬于东城楼门上，只为看到吴国如何被灭。而我，想看着我死后，可有哪个残羽门的弟子会跪着偷生——我要记住他，然后等着他，等在阴曹地府看他如何面对昔日的同门。”
他看着南堂，目光似是无意的落在雁不归面上，笑容再温柔不过：“我要让他魂魄不入黄泉、永世不得轮回。为此，我情愿与他同无来生、魂飞魄散。”
恩师灵前，发此毒誓，纵然笑得云淡风轻，却是无人不知字字泣血。
雁不归藏于袖中的手指狠狠收缩，指甲刺破了掌心，他终究转头回避了温纨的目光。
南堂沉默极久，然后点头：“好，我答应你。”
温纨抱拳，深深一躬：“多谢。”
“我说，夏蝉啊。”病风扶柳双臂环胸，见他看向自己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当年很佩服你，佩服过你很多次。”
温纨如实道：“但我对你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病风扶柳笑了笑：“那也正常。毕竟那般不可一世的夏蝉，眼里看不到我这样的人。何况那时，我也不是什么西堂。”
温纨笑了一下：“你是烛曳堂主身边站着的普通杀手，我背着师父离开的时候你还喊了我一声‘夏蝉’。”
病风扶柳露出意外的神情：“素闻‘夏蝉语冰’过目不忘、知晓天下武功，今日见识到了。
温纨笑着摇头：“只是那时，残羽门中再没有谁会喊我的名字。师父就在我背后，那一瞬间，我以为是师父在喊我。我以为……那灼烧入骨的血火，其实只是一场梦。回头时，只看到了师父，看到了你。”
病风扶柳以沉默给予了他仅有的惋惜：“能令夏少侠记住，不胜惊喜。”
温纨低头看了一会儿脚下的雪，忽然叹气：“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失去了我此生最感激的人。自东堂死后，你应是第一次见我真容吧？”
病风扶柳耸耸肩：“我每一次见你，你的相貌都不相同，哪个才是真容？”
“只有夏蝉的脸是本来相貌。”温纨随手扯扯自己的脸，然后摊手，“如今，我已不知哪个才是真容。”
病风扶柳这次倒是不胜惋惜：“可惜了一张那般俊秀的脸。”
温纨轻笑：“若大仇得报，一张脸皮有何可惜？”
见病风扶柳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土坟，神情那么一瞬间无法言说：“烛曳堂欠我的，可不止一百条人命。”
还有吴钩血染的竹林，某个人许诺我的将来。
许是读懂了他未说出的话，病风扶柳一时无言。南堂与雁不归也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只是默默将手覆在了兵刃上。
他们所面对的只是一个人，但他们在温纨轻柔的笑容面前，却不敢有分毫的松懈。
十年的宿敌，他们太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是一个置于死地却能全身而退的人。这是一个对自己都能狠厉至此的人。这是一个明知必死，犹能睥睨冷傲的人。
在他面前，没有人能肯定最终的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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