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郊外的天雄军军营, 李延思正坐在帅帐中出神。
顾慎之在去京城之前, 与他恳谈了一番，眼下大军出发在即，他心中的思虑也随之更重。
前朝的确有功高的大将, 在出征归来的途中, 被皇帝下令诛杀。汉帝心胸狭隘, 身边又有李籍等小人进谗言，历史也许会重演。如此一来, 汉帝就会臭名昭著, 各路节度使也不会坐视他诛杀忠良。
其实若真刀实枪地打, 汉帝绝不是使相的对手。就怕到时候, 汉帝以萧家一门上下的性命相威胁，那么使相和军使将会十分被动。
朝中固然有刘寅，王汾等大臣站在使相这边，但皇命难违，君心难测，汉帝近来的行为越发难以捉摸。谁都不希望走到最后那一步, 必会血流成河。汉帝自己也应当知道, 诛杀先帝留下的大臣, 会引起什么后果, 甚至可能会彻底断送大汉的江山。
所以顾慎之去京城, 他好歹能够安心一些。
“李大人！您快去看看吧！”一个士兵跑进来, 指着外面说道, “兵马使又跟那个赵九重较上劲了。”
李延思跟着士兵到了帅帐之外, 只见空地上，赵九重和章德威都赤膊上阵，两人已满身沾满污泥，似在摔跤角力。众将士围成了个圈，时不时地振臂给两人呐喊助威，声势浩大。
“怎么打起来的？”李延思侧头问道。
“原本兵马使在操练新军，与赵九重过了两招，只是切磋。大伙没看过瘾，后来不知谁开玩笑说了句，若是赵九重能将兵马使打趴下，兵马使就把使相帐前先锋的位置让出来。兵马使和赵九重都当了真，两个人便真打起来了。”
李延思本欲上前阻止，想了想又退回来。章德威大概心里也清楚，军使将他调到使相麾下当先锋，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当先锋的那块材料，若有人比他更合适，他也不妨退位让贤。况且这两日喝酒的时候，章德威就总把这个赵九重挂嘴边，说他年轻有冲劲，身手了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延思知道章德威那个人，平日里沉稳寡言，难得使劲夸一个人，想必这位赵九重身上必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也想观望观望。
原本众人都以为这个赵九重，不过就是军使因着夫人的关系弄进军营里的裙带关系，他在营中如何，也没有人在意。可赵九重居然混得风生水起，风头强劲。某日，他要了四百斤的弓，眼都不眨地拉开了，刚抓的野马将马槽的横栏踢断跑了出来伤人，被他三两下制服。
此外赵九重为人疏豪仗义，进营中还未多久，就有不少士兵主动跟在他屁股后面做小弟。
李延思不禁想，这人和少年时代的军使，是那么的像。
那边赵九重大声道：“兵马使，得罪了！”他一抱拳，就扑了上去。没想到章德威下盘极稳，他怎么勾都不能将他绊倒。两人缠斗了一会儿，汗如雨下，章德威找准机会，提起他的裤腰，一下子将他摔了出去。
赵九重跌坐在地，愣了神，片刻又站起来，抬手将眼睛上的污泥抹干净。此时天空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痛快，仰头长啸了一声。
他进军营的这些日子，已经将情况摸得很清楚，这次东征是个难得的机会。萧铎麾下人才济济，如果跟着萧铎，自己表现得再好，也不过是与魏绪等人平分秋色，不容易冒头，反而是许久不带兵的萧毅那里正缺人手，他若好好表现，更容易得到重用。
他要抓住机会，再不要做个默默无名的小卒。他要进京，要高迁，要站到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去。他要向所有人证明，那个人的眼光没有错。
这些日子，赵九重费力打听了所有关于韦姌的事。知道她原是九黎的巫女，只身来到大汉嫁给萧铎，逐渐获得宠爱。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这样一个人在外站稳脚跟的勇气。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输给她呢？
午夜梦回，他想起那个月下至美的倩影，心中就升起无限懊悔。如果早点遇见她，或许他们之间也会有另一个故事。
所以他是那么羡慕萧铎，能够名正言顺地将她拥入怀中，那是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往上爬，等到有一日，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光芒，也许她也会多看他几眼。
章德威已经记不清将这小子摔出去多少次，雨里泥里的，就是不肯放弃。周围的人起初还在起哄助威，眼下已经静悄悄的了，甚至有人还小声地劝了几句。
原本大家都是闹着玩的。要知道先锋的位置是军使亲自指定的，怎么可能说换就换，然而赵九重却极其认真。他赤手空拳，打的又不是招式，而是拼命想要把章德威放倒。章德威生得人高马大，常年带着新兵扎马步，下盘是出了名的稳。要是被人三两下放倒，他章德威在天雄军也不用混了。
“赵九重！”章德威对从泥里再度爬起来的小子喊道，“今日就到这里！”
赵九重却不听，又过来抱着章德威的腰。他手臂上鼓起的肉都在发抖，喘息声粗重。他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却还在坚持。章德威低头问道：“你就那么想当先锋么？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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