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憋出来的微弱声音骂出来“昆仑……”
话音未落,灰衣道人似是残忍、似是不解般歪了歪头,一双透明的琉璃眼平静的盯着挣扎的兔子。
熟悉道人的人会知道,他在不满。
不满楚狂人连兔子都做不好。
凶险瞬生。
本来整只手都在扼住兔子的短脖颈,现在猛的松开后三指——现在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极松的握着楚狂人,可这样松的力度根本无法提供阻止下降的摩擦力。
楚狂人在下滑,似乎下一刻就会从高处掉落碎个稀巴烂。
事实上,他的头已经慢慢开始从道人松开的手指中滑下去,还可以感受到脸颊上那茧子在上面划过的硬感。
道人还在等,等苏城一个答案。
在生死边缘,楚狂人想了很多,想的画面也很乱、很杂。
最初的时候,他似乎是被那个温柔的女人起名为楚逍遥。
好像也有过许多快乐天真的时候?不太记得了。
结果有一天却告诉他,他的父亲是魔尊。
是一个极冷极冷的雪天,小小的他和垂死的母亲被村里的人流放到大雪纷飞的雪山。
母亲递给他了一把小刀,吩咐他等她死了,就用这刀划开她的皮肤,靠着那血活下去。
血是世上最温暖的东西。
浇在身上是暖的、喝在肚子里是热的,像是和母亲血液交融,能让人坚持着走下去,活下去。
漫天的雪,满地的红。
男孩像是醉了,满脸都是红晕,沉醉的卧在血红色的雪地上。从高空望去,那血浸染的雪地则正好是一颗心的形状,瘦小的男孩蜷缩在心的中央,像是蜷缩在母亲怀里。
被父亲的人发现的时候,母亲已经硬邦邦成了冰块,只有楚逍遥活了下来。
他被接回了另一个冷冰冰带着恶意的家。
兄弟姐妹养蛊般的自相残杀,信任的朋友反手一剑,那个总是冷心冷情的前尊主父亲高高在上的冷漠眼神——无形中杀死了懦弱善良的楚逍遥,剩下的躯壳就是乖张残忍的楚狂人。
据说,人死前是会放映自己的一生的,又称为“回马灯”。
楚狂人的脑子里的画面越发杂乱无章。
有他拿着母亲死前留给他的小刀,用它刺入母亲僵硬身体的画面。
有他在夜里一刀了结年迈的前魔尊父亲,最后坐在宝座上万万人之上的画面。
有他出入华灯之下,把前魔尊留下的暗棋一个一个刺杀,顺便玩弄人心、玩了一场又一场血腥残忍的“游戏”的画面。
有他成为魔尊后带兵打上昆仑,却被昆仑仙镇压于剑冢足足十年的画面。
浑身越发感到冷意。
楚狂人在心中自嘲,这也算恶有恶报?他无药可救,现在还想着要血洗昆仑。
昆仑仙绝对不会想到,他眼中的蝼蚁会在这十年把稳固剑冢的符咒联系己身。
只要他死,剑冢的剑会立刻陷入暴动——而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步暗棋奸细就会出手让整个昆仑为他陪葬。
良久等不到青年的话语,不耐烦的道人彻底将两指分开,任由手中的兔子坠下。
死亡,原来是一种极为无力的感觉,也是一种……
分外解脱的感觉。
自己像是一个轻飘飘的泡泡在上方下坠,且速度不断的在变快,浑身的血似乎都因此涌上大脑。
风如利刃,割的脸颊生疼,可自己的脑子却像是被无数东西包围住,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只能安静等待着最后死亡的到来。
死亡不分高低贵贱,哪怕生前再怎样声名显赫,死后最后也只是一捧尘土。
蝼蚁就是蝼蚁,哪怕爬到再高的位置,依旧会被更高处的人踩死。
在正面此世的最强者,这种生死由他人掌握的感受尤其明显。
忽是传来一个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似乎是神明在天国的低语。
“等等。”
宛如天籁。
刺客血红色的双瞳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那声音很平静,也很轻,似乎像是低语了,大脑一片空白的刺客几乎都要听不清的。
青年又重复说,等等。
这一次是能被人听见的声音。
原本利如兵锋的冷风截然而止,疯狂的下降感消失,终于身上有了着力点。
道人蹲下身子,伸手往下一捞,随意抓住兔子直立的毛茸耳朵,也不管会不会伤到兔子,又顺手把楚狂人往青年怀里一扔。
楚狂人下意识警惕的竖起汗毛,一口咬在青年要揉他头的手指上。
兔牙是很锋利的,一下子就咬开口子流出血来。
被咬了指尖的青年蹙眉不语,但还是没猛的把怀里不听话的兔子扔出去,只是微微挣开兔口,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兔子毛。
恍惚的楚狂人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哑了般。
赚回一条命——楚狂人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说什么,谢谢善心的青年最后阴差阳错救他一命?
又或者警告他离自己远点?他救的不是一只无害的白兔,而是一只会咬他一口的毒蛇。
但下一刻刺客的所有想说的话都被道人冰冷的眼神止住了。
昆仑仙能杀他一次,也就能杀他第二次。
这种感觉……太像那个被他捅死的老家伙曾带给楚狂人的压力。
自己和青年,竟然如此相似。
顶上都有一个要求太高的冷血“父亲”,且他们都随时准备好下一个“孩子”替换自己。
他和苏城像是被提线的木偶,按着主人的心思往该走的方向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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